淩翾

现在只搞Dr Stone的千幻。
补文走凹三,ID=leslapins。

多谢支持。前坑旧文你们随便点随便留言,不会删的。(也不会回坑的)

【茂灵】嘘と恋 1-5

全文已完结。后半篇:6-9


高二茂x灵

涉及漫画完结篇剧透,动画党慎入



作业用BGM: Aimer<Ref:rain>



『嘘と恋』


“谎言与恋心”




1.



几百年前是哪位大佬唱道:人间在世五十年。灵幻新隆过完了其中五分之三有多的年数还没有幡然醒悟,他没有像那位大佬去干一番统一日本的惊天动地大事业,也没有仔细考虑过找个人生伴侣生个娃算是给自己延命的事。 灵能力者这份工作还是很忙的,这种与人类恐惧战斗的工作,跟律师医生什么的需求差不多尽管社会地位有着天壤之别。于是时机一到,连小留这种狂热超能力厨也表示自己该辞了打工去好好准备全国统一测试,灵幻自然不会挽留,反而为年轻人走上正轨而欣慰不已。事务所的主力毕竟是芹泽,预备役里还有神出鬼没的小酒窝,还有……谁来着。

把他们带来的那个小锅盖头徒弟仿佛好久好久没露面了,久到灵幻划着新换的智能手机屏幕找那个名字都有些困难,久到灵幻觉得拨通他的电话都有点莫名犹豫,像从院子的荒土里刨一片祖宗留下的古董出来。这时候灵幻明白时间的流逝速度是因人而异的。对活的时间更长每天朝九晚五的灵幻新隆来说,时间像手擀面一样被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细。唯独龙套在自己这打下手的那段时间犹如晃眼间的事,眼一闭一睁那孩子就一不留神长大了。上次电话接通传到耳朵里的声音俨然他人,灵幻差点以为电话打错,后来才想到有变声期这么回事。

而那又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喂,师父?灵幻师父?”

哟,龙套呀,这么久不过来事务所露个面你几个意思咧?就算不来打工了你还是我家徒弟呀。高中就这么忙吗?还是交了女朋友就不理师父我了?

在心里默默准备了数百句的开场白全线卡壳,像指尖烟雾一样在黄昏的光带中四散而去了。灵幻一张口,先蹦出来的还是几年前那句老台词。

“龙套哟,有时间来出勤不?这回来了个大活……”

“嗯!非常乐意!我现在马上过去,师父。”

“哦……哦,等着你咯。”

该是欣慰还是高兴呢,自己那不争气的心脏跳动的节奏跟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叠起来,像涨潮时海浪上涌。小徒弟那语气仿佛是一直在等他传唤似的,心甘情愿被他蒙在鼓里的那段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灵幻吸了口今天最后的烟,伸手拨开百叶窗缝,让熟悉的落日光线漫进来,与这小破工作室久别重逢。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被日常和人群环绕的时候照样会寂寞,在独自一人时却会有像这样仿佛被涨满般的充盈。



这天的委托来自一物产中介,拜托他给深山凶宅除灵,怎么想都不是他烈盐飞溅能对付的。偏偏芹泽休假,小酒窝不知上哪浪去了,小留的话在不在其实都没差,几次在关乎灵幻咨询所存亡的危急关头挺身而出的都是他家压轴员工兼头号弟子影山茂夫。师父对此深表感激的方式是给他把时薪涨到三百五十元,拉面里可以加四片叉烧肉。

顺利解决之后时间还不晚,龙套显然也饿了,满脸期待地跟他回去两人常去的那家拉面屋领赏。还是那家又挤又闹的小店,在调味市萧索的冬夜里像个暖洋洋的大汤锅,走进去的人立马就泡在豚骨汤的香味和暖意里。师徒两人找到从前的宝座坐下,脱下大衣和围巾,管老板要了两碗面。

“好久没像这样了,跟师父两个人一起去除灵。”影山茂夫边说边看着灵幻掰开筷子从自己碗里夹了两片叉烧往他碗里送,两颊上还沾着点在野外冻出来的红晕。

“这么想除灵的话师父下次也不是不可以勉为其难地叫上你哦。但你呀,龙套呀,不记得自己说过高中要以学业为重吗?现在还当着新成立的肉体改造社社长吧?”

“也是呢。”

“还是师父说得对吧?高中可是人生很关键的时候哦。”

灵幻大声嗦面,假装没注意到徒弟头顶上那朵期待的小花垂下来。表情稍微暗了点,都怪这锅盖头的发型挡住了一张英气好看的脸。而且自己的视线也不那么容易够着龙套的头顶了——那孩子,是不是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又长高了一点?

“上次也是这样,师父马上就把话题转跑了。”

“怎么了,龙套?听你这语气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跟为师我商量?来吧,今天工作也顺利完成了,也是时候在我百忙之中抽空来个师徒亲睦大会了。尽管说吧龙套,到底是关于成长期的恋爱烦恼,还是不知道该在未来志愿表上填什么?”

“师父我能不能再点一份饺子?”

他察觉到那是龙套还愿意跟他说的意思,就要了两份煎饺,还在回事务所的路上买了热茶和章鱼烧。和影山茂夫并肩走在霓虹流转的街道上——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并肩了——灵幻觉得此刻的自己愈发有师父的样子,不是作为个骗子师父臭不要脸地在他人生里占据一席之地的那种,而是某种他曾以为全都被三年前的那场飓风卷走了的,见证那孩子成长的小小的机会。

一定是这小小的地位和小小的虚荣蒙蔽了他的双眼,不然灵幻不会没察觉到弟子各种琐碎而漫不经心的日常闲话中在隐藏什么,高中生的小情绪哪里能逃过他灵幻新隆的法眼,只要他认真地和那齐刘海下的视线对接一眼就好。但偏偏今天他还没这么做。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开始提醒他,在聚拢的云层里打了几声闷雷,像在对他们说,早该散了,早就不是该带着高中生在街上乱晃的时间了,回家吧。

“你刚不是说还有跟小蕾打电话吗,你俩进展怎么样?现在有戏吗?瞧你这专情程度的真让人服了。”

也许是雷声劈得让灵幻清醒过来,让他凭借一定程度恢复了的敏锐,一把揪住将徒弟留到现在的那个最终话题。结束之后就能和平散场了。

“嗯……”果不其然,徒弟一下浑身绷紧涨红了脸。灵幻在心里小得瑟一下。拍了拍他没法放松的厚实多了的肩膀。

“就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谁叫我是你师父呢。听我过来人一句话,距离这种东西总会让人觉得很恐惧,但更多时候反而能让你看清一些事情,其实跟时间有点像,是一张滤网,能把多余的杂念淘汰掉,让真正珍贵的念想留下来,越长越大。记住,师父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们都走到灵幻咨询所的招牌下了。但他决定这天不邀龙套上去谈,而是该让这孩子早点回家,他明天不是一早还得上课吗,除了几只恶灵也耗了不少体力吧,还要留些时间给他整理自己的想法。

“越长越大……”

不然,看看现在的龙套,混乱得都只会复读了,眼里像有几颗小星星在闪光,跟那时候找上门来的小孩一样。

“灵幻师父果然好厉害。”

灵幻总算对上那视线了。标准的平视。

“之前只是觉得奇怪,心里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生长起来,渐渐的,把日常生活都填满了。”

“嗯嗯。”

“然后心里开始堵得难受,好像那东西逐渐长大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嗯嗯。有多大,比那时候那颗西兰花还要大吗?”

他想稍微舒缓一下气氛。那孩子久违地将自己的紧张心情传达过来,怎么接住,灵幻已经差不多找回当年手感。

“也许没有吧…也可能还要大得多……”

“嗯嗯,是吗。”

“总之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每天都快要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见到师父之前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嗯嗯。现在不是不错的时机吗?师父我觉得可以再告白一次哦。”

见他低下头伸手揪紧了高中校服前襟,在心脏的位置,把衬衫加外套揉进拳头里,灵幻也觉得呼吸困难,仿佛那孩子的感情传达过来。他没忍住伸手揉了揉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弟子的头。

这可是那个曾怀着掀翻城市的觉悟向喜欢的女孩表白心意的龙套啊,还有什么能拦着他的呢?还有什么巨大的力量能阻拦他的心意?

但他马上就会知道是什么了。

“小蕾也是这么说的。”

“嗯嗯……欸?”

“师父。”

影山茂夫喊他时反而把自己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也越来越小。

“灵幻师父。”


我喜欢师父。

师父能和我交往吗?


灵幻眼看着几颗小水珠从龙套脸上掉在地上,差点想弯腰去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拾起来,忽而感觉到自己脸上也凉凉的,那股凉意一瞬传透他全身,连脚趾头都开始颤抖。

原来是下雨了。





2.




这绝对不是影山茂夫蓄谋已久的告白。要不是这天尽被师父牵着走、被话语的流动推着一不小心洒了出来,他说不定能把这句话藏着掖到世界尽头。但一方面,跟听说小蕾要转学那时候一样,看不见的焦虑从某个时刻像恶灵缠着他逼着他;最近几次电话里师父的声音让他手心直冒虚汗。

被拒绝或者被接受意味着什么,等待的那短暂几秒间,影山茂夫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接下来可能的展开——比如师父会以为他在恶作剧、会因为害羞插科打诨过去、会突然爆猛料说自己其实有个未婚妻什么的……

几百条不同的世界线,组成一棵张牙舞爪的大树伸出枝干把他此刻的忐忑藏起来。每一个世界都有点没法接受。

但对方可是他师父。师父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实际上,茂夫根本不敢看师父的表情)。这时候雨滴开始变成泼水,师父拉着他躲到事务所所在的大厦楼梯口,没有上楼,给了他一个不属于任何而一条世界线的回复。

“你小子啊,你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吗?来,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总之你先跟我解释一遍。”

不愧是师父。影山茂夫像是上课走神突然被老师点名,懵了。

而且简直是灵魂拷问。

支吾半天,他尝试回答道。

“想要一直在一起……不在一起的时候会一直想着……在一起的时候就会特别幸福……之类的?”

师父一脸不为所动。

“我们现在不就在一起吗?和龙套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都很高兴哦。不在一起的时候我也会想龙套好不好,今天吃了什么,学校和社团生活怎么样。这也是喜欢,但和想要交往没关系吧?”

这什么,不是灵魂拷问是辩论大会吗?

“……呃。是吗?那,牵手之类的?”

“好吧,抬起头来,龙套。”

他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见灵幻就一把拉起他的他的手,果断地锁住他的五指。还小声嘟囔一句这小子手都长这么大了。

“这是牵手。怎么样?有什么特别的吗?” 

“很暖和,师父的手……”

暖得晶状体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暖得像把他的手黏住了似的不想放开。暖得渗进心脏里让血液流得更快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师父描述才好,此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牵手让他混乱的头脑处理不过来。

“只是就这样?” 

见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师父叹气。

"要是你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该怎么回答?”

“那么……约会?看电影?一起去吃饭?去游乐园?”

“可以哦。这个周末有时间吗,龙套?但在这之前你想象一下我们俩手牵着手出去逛街看电影像什么样子?像不像那什么,爸爸活?还是有点异常趣味的那种。我都能想象自己戴着手铐被警察拖走的样子了。”

“欸,可是三年前师父还带着初二的我穿女装大摇大摆地去闯女校……”

不知是这前科刚好戳着师父的软肋还是师父终于体会到他的决心,灵幻嚷嚷着打断他。

“啊好吧好吧行了别说了——!为师答应你出去约会一趟,然后你就会明白了。”

答应了,约会。

这是影山茂夫唯一得到的结论,他的脑子正像老电脑的拨号连接似的处于断断续续的掉线又重新链接状态。与摊手认输叹气的师父相比,影山茂夫觉得这夜色雨水笼罩的世界都骤然明亮起来,他愿意的话可以让雨停下来,用自己的喜悦照亮城市。

以至于师父还说了什么,到底会明白什么,他都没法细想了。


***


目送龙套离开后,灵幻冒着小雨一路仓皇跑回家,灰溜溜地活像只被人捅了窝的老鼠。上一秒打肿脸充胖子的镇定,在龙套背影消失的那瞬间全线崩溃,被龙套握过的手跟握过吐白烟的烧水壶似的,到现在还热得刺痛。

灵幻新隆,三十一岁,不受欢迎的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告白——排除恶作剧——看到优秀而又可爱的弟子的眼神就知道那绝非恶作剧。不能说是烂桃花,但也并非什么可喜的事。他身为一个大人本能地比高中生跟更擅长掩饰自己的混乱,比高中生更懂事情的分寸,知道什么是不该做不能被接受的事。倒不是说他对性别取向有什么疑问,这方面他灵幻也算是与时俱进的人。

他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契机让那孩子产生了那样的错觉——一个特殊而又普通的高中男生,对奔四的大叔说喜欢,不是错觉还能是什么。

幸好龙套还算是个比较纯情的高中生,被他急中生智抛来的问题唬住了,给他争取了暂时逃脱并绞尽脑汁思考对策的时间。

答应想都没想过,直接拒绝当然也不行——那孩子不久前才被初恋的小姑娘拒绝过一次。作为师父怎么也不能用那么伤自尊的方法……

师父。

这个词像闪电一样劈过灵幻的脑海。

原来如此啊,新隆啊新隆。龙套之所以会说喜欢想要交往,是他在怀疑这名存实亡的师徒关系;他在尝试改变这关系,但又不幸被过去的羁绊束缚而产生的错觉给带偏了——距离产生的美本身也滋生着危险的幻觉,藕断丝连的师徒关系果然还是不行的,龙套还没能真正从他身边毕业。

这样一来正好,趁周末跟龙套约好了在游乐园玩的机会,让他发现自己只是个普通的骗子大叔,让他察觉到所谓喜欢只是自己挣脱师父的束缚的企图跑偏而产生的错觉。


欺诈师这行干久了会染上职业病:灵幻那强大的危机处理能力,一旦出现偏离自己计算或认知的情况就会自然发动,让他越过问题的本质去凭空捏造一个合理的歪理作为解释。他善于掠过真相甚于编织谎言已成惯性,久而久之连自己的本心也被埋住了。

但灵幻丝毫未没能察觉这一点。他以为自己快速得出了结论,趴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头脑风暴各种让徒弟回头是岸的办法。他可爱的徒弟,那个当初从泥淖里把他捞起来让他想成为“特殊的什么”的特殊的孩子,他唯独没想过要成为这孩子特殊的存在。

要三十多岁的人进行这么高强度的思考可不是容易的事,灵幻一直觉得脑袋胀得像被不停灌着热水,意识即将被冲走,闭眼之后最后浮现的还是徒弟那张笨脸。


——那师父晚安,周末再见。

刚在跟他道别的时候笑得那么开心。跟师父道晚安的声音和雨声叠在一起。





3.



影山茂夫不知道师父那天没带伞冒雨跑回去还没换衣服发烧了。他坐在教室里看窗外云淡风轻发呆。老师点了两次他的名,但影山茂夫在同学的一片尬笑声中坐下之后还是没能回到现实的课堂中。他的时间短暂地停留在昨天,师父手心的温度,师父提出可以约会的时候让他得瑟得长出双下巴。但师父没有给他任何答案,而是轻轻推开了他的迫切,像在引导他自己进行思考解决课题似的,龙套哟,喜欢是怎么回事?可他发现那时候被推着说出的字眼一下找不到来处,重新潜入了回忆和现实交织的迷宫深处,只给他抛出一条纤细的红毛线。



或是所谓的:“有些人从身边消失之后,存在感反而会变得格外强烈”吧。

一年前的时候影山茂夫即将迎来十六岁生日,普普通通地初中毕业,平平安安地升上高中。新学校里还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波澜壮阔的初中时代,没有人知道他就是两年前调味市大灾害的罪魁祸首——两次大灾害中后一次——更没有人知道那之后他去告白并被暗恋多年的青梅竹马秒拒了。所幸被秒拒之后他们还能像从前一样保持良好关系,但大灾害可不能当没发生过。上面将他放归日常的条件是,影山茂夫高中毕业后要为国家超能力机关无限期服务。听上去像是被判了缓刑。本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且这下连毕业出路都省得想了,不是挺好吗。身边的人也都松了一口气,连一开始跟公职人员积极普及少年法的师父也闭嘴了,说虽然本想把他培养为灵幻相谈所的继承人,这下没办法就好比大企业要从中小企业挖人才我也只能祝龙套你步步高升到时别忘了回来关照关照师父古代圣贤有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师父中间还说了一大堆他都没太听懂,但最后师父的结论是,龙套哟,你可以不用来兼职了,尽情享受接下来所剩不多的青春吧。

那场暴风中心的师父也跟他说了类似的话:龙套哟,你已经不需要我在身边了。你已经可以一个人走下去了。


虽然早就明白师父说的话不能盲信,但影山那瞬间觉得灵幻的话里有莫大的魔力。他将自己彻底投入以学校和家人为中心的日常,接着是备考、平安无事地升上高中、组建社团。师父的事务所不再处于日常轨迹上,在道岔变轨一条轨道变成两条,他不得不和另一条分道扬镳。

他偶尔和弟弟和其他人一起去事务所聚会、给没朋友的师父庆生,像现在这样偶尔接到师父冒冒失失的来电,去给师父帮忙。那条轨道还隔得不太远,他毫不费力地踮起脚抬眼就能望见,是自己长个子了,还是师父缺乏运动又变矮了。茂夫上课走神时偶尔会想到师父要抬起手才摸得到自己的头的那副不甘心的模样而忍俊不禁。

电话来得越来越少了。起初没觉得有什么。比平常用超能力的次数更少,比饭桌上弯掉的勺子更少,比搬到别的城市的小蕾打来的电话更少。有一天也许是没什么话题了,也许是忽然心血来潮,小蕾突然问他是不是还在一个散发着可疑味道的灵什么咨询所工作。

自己跟小蕾提过这件事吗?小蕾见过师父?他的大脑暂时性陷入短路。

没……没在了。以前在的。

这样。原来有点担心龙套君会不会是被什么可疑的人利用了。

……灵幻师父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第一次对初恋对象谈起师父。或许叫曾经的初恋对象更为得当,现在的小蕾不再是高岭之花而是异地的好友,用他曾憧憬过的清醒透彻替他点拨迷雾。他谈到和他相遇的师父,不顾他私生活随心所欲传唤他去打下手的师父,教给他如何使用能力的师父,没有超能力却在最危险的时候挺身挡在他跟前的师父,一次又一次。

“龙套君,喜欢师父吗?”

电话线在指头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突然停住了。

当初小蕾话里的“喜欢”跟他对师父所说的“喜欢”不是一个意思。当然喜欢,心甘情愿在灵幻的咨询所当他时薪三百日元的助手被他依赖着,即使师父亲口告诉他自己本质是个欺诈师也丝毫不影响他们直接的关系。师父给为能力所困的自己指了一条出路,并一路牵着他的手穿过了这片黑暗艰险的密林,在森林的边缘放开他,挥了挥手。本以为接下来独自往前走是理所当然的事,可回头看见师父还在原地目送他,再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才恍然发觉好像把什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原来心里有个不会破肥皂泡,每说一个字就像往里面吹了一点气,肥皂泡越吹越大,脆弱又沉重压得人难以呼吸。它的实体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呢?小蕾说那听起来就像在猜谜。那通电话之后没过多久小蕾回来探望朋友,也和他见了一面,两人面对面坐在咖啡厅里喝饮料。和小蕾聊天放松极了,直到隔着玻璃窗望见带着芹泽和小留的师父大摇大摆从对面街上走过,有说有笑。

肥皂泡突然炸裂了。原来不是自己已经不需要师父在身边了,而是师父不需要自己在身边了。

师父还是师父吗?

如果师父不再是自己的师父了,那自己又是师父的什么呢?


“龙套君。”

坐在对面的小蕾给他递来一面餐巾纸。

“想要答案的话,去问就好了。像那时候声音发抖也要打电话给我的龙套君一样。那个人的话,一定也会等你的。”



不久之后他接到了师父的电话,喂龙套啊,接了个大活。和他初二之前没什么变化的语气。他在放学路上接着电话一不留神浮到半空,把旁边的律和小酒窝吓了一大跳。在这天的最后,他问了,然后没有得到答案。他根据师父的问话临时给这份无名的心情起了个名字,因为他只有喜欢小蕾的经验能作为类比。

多么不可思议,人类对另一个人类的感情居然分成那么多种,像各种水果味儿的彩色硬糖都放在透明的大罐子里,他只尝过其中很少一部分,并且也分得不是很清楚:小蕾、朋友、家人、社团同好、被他帮助过的人、帮助过他的人、师父。

超能力帮不了他。超能力做不到的事太多了。

他得学会用自己的认知来区别自身不曾留意过的、愈发复杂而层次细微的感情:那些从前至今让他憧憬过安心过的话语,想到过往一起的时光既快乐又寂寞,不在一起时候逐渐加深的念想,每次要和大家去咨询所时的那份期待,看到师父和别人在一起时微微刺痛焦躁。

“喂,茂夫啊。”

一团绿色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飘过来,盘踞在他的台灯和书桌之间。

“灵幻那家伙,你前天才见过他吧?芹泽说他一直处于失联状态哦……喂喂喂茂夫啊好歹从正门出去啊!!!”


以及,一听说师父出事时,身体便出奇地轻快,只想着下一秒奔赴他身边的心情。





4.



灵幻新隆在自家单人床上裹着厚被子半死不活,像条结茧失败的毛毛虫一样,除了辗转反侧之外没活动,喉咙干得不行却连下床接杯水的力都没有。昏睡和清醒之间他思考了一下病因:要么是被前几天撒盐之后被恶灵诅咒了,要么是被弟子的突然袭击惊吓到了,要么是被冷得要死的雨淋了回家还没顾上换衣服趴在桌上睡着了。虽然显然只有最后一种才是科学的原因,但这三者之间其实都有某些因果关系的。

不管怎么说只是发烧,躺两天就好了。他甚至甚至没发觉自己刚才一觉就睡了两天,醒来的时候屋里天昏地暗,喉咙在烧,胃在叫唤。冬眠的动物都是这么惨的吗?灵幻蜷在被子里靠胡思乱想画饼充饥望梅止渴,要是,要是自己有龙套那超能力就好了,杯子就会自己动起来,挪到水龙头边,接好水然后飞到他手里。烟也能自己点着,然后飞到他嘴边来,缓解现在嚣张不止的头痛。

想着想着灵幻新隆闭上眼睛,不如睡觉。梦里什么都有啊。

好几年没发烧,得个病才总算体会到,到了一把年纪孑然一身是多么难熬的事情。孑然一身?不,有那么多同伴了,咨询所的事务员包括机动人员有五六个人加一个灵。这几年生日都不再是一个人过的。这些从前难以想象的事情,全都是龙套还在他身边时给他带来的。和龙套一起的时候让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让那时的自己看看现在自己这模样。多难看。


那算什么,现在只要自己想的话,爬着过去也要把杯子拿过来。灵幻新隆使劲往床边一拱,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活死人爬出坟墓那种动作。但在他与地心引力作斗争试图撑起自己身体的时候,眼睛锁定的目标--灶台上那杯子突然飘了起来。

新隆啊,你的超能力可总算在这性命攸关的危急时刻觉醒了??

他使劲瞪着那杯子,看它飘到洗碗池的水龙头下面,接上大半杯水再一路飘到他跟前。

灵幻接过杯子。他当然知道那不是自己的超能力。如果有只无形的手在帮他,那一定属于某个非常非常温柔的人。

像微凉的水润过喉咙。

像生怕惊扰他的轻扣窗户的声音。

像他一回头就映入眼睛的,站在阳台边的那个人一样。

差点以为是自己睡糊涂做的梦。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像深蓝色的夜幕里穿过几万光年从天而降的星星一样的人呢。

“龙套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呢?有什么事吗?作业写完了?大半夜溜出门跟爸妈和弟弟说了吗?”

得到他点头应允的徒弟打开阳台门进屋。本来不该让他进来的,传染了怎么办。但他怎么可能忍心眼看着徒弟在大冬天夜晚只穿一件T恤衫站在阳台上受冻。影山茂夫进屋之前把鞋脱在阳台上,礼貌地道了声“打扰了”。他是个第一次上老师家拜访的标准三好学生,带的礼物是灵幻新隆没法出门给自己买的感冒药和退烧药。可他就是不好好回答自己的问题。

“师父是那天淋着雨了吧?抱歉,我太得意忘形了忘记问师父有没有带伞。”

说话时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该不会这么快就给传染了或者冻坏了吧?灵幻当然想不到徒弟听了小酒窝报信之后是怎么一路跑到事务所又跑到他家,观察了一会儿后再跑到便利店里买感冒药。徒弟还是个在外不会随意使用超能力的老实的家伙,不管他有多着急。

灵幻一点都不敢想,怕只要稍微想到一点心跳就会变得沉重不堪。

“你是太得意忘形了,忘了我说过事务所有伞吗?”

他知道这时候该揉揉蹲在自己床边的这个满脸焦急的小家伙的头。他这么做了,坦坦荡荡毫无芥蒂。不管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他们的关系发生过或者即将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真诚的心情得不到回应都是他不能允许的。

“让你费心了,龙套。吃了药再睡一觉就会好。你先回去吧。”

如果是十四岁的影山茂夫,听了他这番话大概会乖乖地就此别过吧,顶多再去接一杯水,叮嘱一下师父好好休息好好照顾自己。

但是十七岁的影山茂夫,把师父的话当耳边风似的,趴在他床边替他掖好被子,盯了他一会儿,头开始越靠越近。

喂喂这唱得是哪出!要对你虚弱的师父做什么!可是灵幻没法呼救,动也动不了,在两颗头碰上之前浑身僵直以为是龙套对他用能力的。但是没有,之后他所预想的马赛克也没有发生,两个额头碰到一起贴了一回就分开了,给他的额头寄来一片清凉。

“太好了,师父烧得不是太厉害。”

原来只是在探探自己死不死得了而已。刚才那下是真的差点被吓死了。灵幻好不容易恢复了呼吸。但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这孩子在想什么了。

“……龙套哟,你都去买药了怎么不买个电子体温计呢?师父可以给你报销的。”

徒弟又没听他说话。专注的眼神像发现了新型甲壳虫的小孩似的,自顾自地伸手碰了碰那个新型甲壳虫——不——一头雾水的灵幻新隆的脸。

“师父。胡子好扎啊。”

“这不两天没下床没法剃嘛……”

“师父,果然是个大叔了。”

“你呀,你才知道吗。”

“我过几年也会像师父一样要刮胡子吧。”

“肯定会的哦。这可是男人的象征呢。”

手指在他下巴上凹凸不平的地方来回摩挲,也许时刺刺的触感,也许是别的什么缘由,让趴在他床边的影山浅浅地笑了起来。

“我果然是真的喜欢上师父了。很喜欢。”


果然不行啊。

越这样下去越不行了。

他看到影山的双瞳里倒映出自己最狼狈不堪的表情,悔恨地悄悄移开了视线。他曾用尽一切力量呵护着那孩子的温柔却忘了告诉他,温柔是一口深井,能滋润生命也能把人拖进深渊。渐渐地连自己都把这道理给忘了。


那时候直接拒绝这孩子就好了。

为什么没能拒绝他来着?



不断生长着,越长越大的东西,也一路长到了他的心里来。然后伤害被放大,错觉还在持续下去,甚至膨胀起来,把他们两人困在雪晶球的塑料世界里,让他们误以为这就是真实的全部。柔和的能量在寒酸的一室小公寓里流动,家里的摆设都变成精灵,水壶自动接好水自己跳到灶上,灶自己点火烧起来,电饭锅开始淘米煮粥,空杯子自行离开床头柜,又接来满满一杯温水。他也忽然有力气坐起来吃药了,影山茂夫的能量带着微凉的体温犹如静脉注射一样流进他体内。就好像被这孩子拥抱着一样。

他坐起身。影山还趴在床上,抬头看他。他无法直视这孩子的眼睛。脸上也比刚才烫了。温度里一半是悔意一半是自己不愿去明白的某种感情。


可是,龙套啊。

身为师父我只想让你得到真正的幸福啊。

不是在这儿,绝对不会是在这样的我身边。




5.




影山茂夫守着师父吃完药喝了粥老实睡下后没有离开,而是在他房间里转悠了一会儿。他不是故意赖着不走的,但总不能放着残羹剩饭和用过的锅碗不管。他还是第一次踏进灵幻的私人空间。和爪大战过后差点有一次机会进来的,最后还是被抬到肉体改造部去了。

他想不明白,明明跟这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够久了,身处这个空间中看到的仿佛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师父的另外一面或者另外一个师父。

十四岁的时候不曾关心过的事情,现在开始变得重要。类似的事情有很多。也有十四岁非常重视的事情,放远了来看只是人生中的小插曲。他记得被小蕾甩了之后,师父搭着哭得委屈巴巴的自己的肩膀说,这比你一味等待着要好多了啊,人生还长着呢。

师父之后也很有师父风范地替他做了战术检讨:“失败了不要紧,但你得了解败因。小蕾说没能把你当异性看,你也好好想想,你又有多大程度把她当异性看了?好感、憧憬、尊敬、珍惜、爱护、依恋、和恋爱,都是高度相似但不完全一样的感情,一份感情中它们占了多少百分比,你分得清吗?很难吧,因为龙套现在还是以自己对这个人的感受为中心来考虑的对吧?这无可厚非。如果你还不明白,可以试想想,如果小蕾答应了你又会是什么样?当然不只是跟她一起打电话上学放学。最开始大家都是凭好感在一起的,然后通过分享人生中一些重要的时刻,一起栽培这份感情,像栽培一株小树苗一样,看着它成长得超越你的想象,这时候你就会明白真正的喜欢,或者说恋爱,该是什么模样。今后你会喜欢上更多人。会遇到更想让你告白的对象,把这次作为成长经验,搞清楚一些事情,往后总会有好处的。”


影山茂夫摸着黑洗好了锅碗,把干净的厨具归位,没吃完的食物装好了放进冰箱。他之后又去一趟便利店,想到师父起床之后的早饭还没有着落。再进入这个空间时,他注意到了师父的公寓原来是个如此简陋的地方。陈设比事务所要少得多,比自己房间那台型号老旧的电视机;不知道用了几年的笨重台式电脑;老旧的水龙头里滴水的声音提醒他时间在一点点流逝;茶几上有没来得及收拾的烟头和啤酒罐,明明是个不能喝酒的家伙;淋雨那天穿的脏衣服就扔在地上。

影山茂夫决定不帮他收拾烟头和酒罐子,但随手把那衣服捡起来扔进洗衣机,转身看到师父敞开着的衣柜里,还挂着几件破得不能穿的灰色西装。不能穿了却不舍得丢,影山茂夫知道这是为什么。每件衣服都和他有关,都在他记忆的皮影戏台上相继登台又相继退场。

那件西装背后有一条又深又长的划痕,仍向他传达着刀使泠洌无慈悲的杀意,背朝着敌人的师父对被压得喘不过气的他说,这时候只要逃跑就好了,然后像落叶一样一声不响地倒在地上。

而那件西装几乎整件被磨破了,像跟无数长钉子一起被扔进滚筒洗衣机里一样,衣领上还有已经风干了的血迹;在暴风中心试图阻止自己暴走的师父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吧——不,比这更难受才对。

他把那些衣服一件件拣出来,像要把它们揉进身体一般,抱在怀里。


不在一起的时间变多了。多了太多。

空出来的时间填满了没有师父的那部分日常。他最喜欢的平稳的日常。即使填得再满也好,还是有什么在不断膨胀,在日常的充实中偷偷埋下焦躁与刺痛感,原以为那东西的根系在空白的空隙之中,实际上却要深远得多。拨开层层叠叠的时间的沉淀,回到他十四岁的那时候。

这天是难得离师父这么近的时候,是师父只看着他的时候,让他得以注意到原来没能注意到的一些事。师父隔着玻璃看到自己时眼神里满是惊喜,那双眼睛却在自己靠近时变得躲闪,仿佛突然看到一个陌生人。就像那时候刚听到他慌乱的告白时的师父一样。

自己原来一直没发现,或者只是视而不见而已。

“师父,你看到的是谁?在你面前的我已经十七岁了,请师父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了。”

在灵幻犹豫了一下还是摸了摸他的头的时候,或者浑身僵硬地由着他来碰自己的额头的时候,或者纵容地任他摸着自己下巴的胡子的时候,就该明白了。在灵幻的心中他由始至终只是最疼爱的徒弟,不会变成别的什么人。可若不是有师徒的锁链在,他们大概就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路人而已。

师父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包含着那些情绪的总和,好感、憧憬、珍惜、爱护、依恋。他也一样。它们是喜欢的心情衍生出来的产物,是长出的叶子,但花蕾却是另一种和这些情绪截然不同的感受,是想和某个人融为一体的愿望。那是他对师父的愿望,越长越大的东西的实体。

“太难受了。”

他喃喃地说着。光是师父的衣物,光是想到师父就躺在自己旁边的床上睡着这件事,就能让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血液也得不到足够的氧气,取而代之是那个人的气息渗透他的全身。

“我喜欢师父,是想要抱他那种喜欢。”

他的双臂缩紧,他把脸埋进手臂和胸膛之间夹着那几件旧西服之间,深深地吸气。如果不能拥抱那个人,至少让他把自己深深埋进那个人的气息里。


影山知道下次“约会”的时候灵幻一定会拒绝他。灵幻不会允许弟子对自己抱持师徒之外的感情。不,于此相比灵幻新隆不会允许自己对弟子抱持任何越界的感情。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哪怕那株一直庇护着他成长的大树也许真的曾有过一点点破蕾的痕迹,灵幻也只会把那才冒头的花苞摘下,悄悄收进自己上衣口袋里。生怕他撞见。

没人比徒弟更了解师父了。至少现在的自己可以这么说。

因此也知道师父说得许多事情都不对。

被拒绝比一味地等待着要难受多了。但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TBC.



6-8尽量下周前更完。这部分可能也会修

不会虐的,漫画结尾都这样再虐我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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