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翾

现在只搞Dr Stone的千幻。
补文走凹三,ID=leslapins。

多谢支持。前坑旧文你们随便点随便留言,不会删的。(也不会回坑的)

关于被嫌弃的尾形百之助的一生

#漫画剧透谨慎阅读#

关于我推童年创伤和主观世界形成的心理分析小论文。

12.31修正。发现自己昨儿写晕头了忘讨论幽作桑……哎。我推为什么是我推,我除夕夜也在为了他拼命写论文修论文啊_(:з」∠)_

1.1陆续进行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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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神威第二季结束了,从12月初为了缓解死线带来的痛苦跟着野田尼西帕开始这段旅程,到现在它变成了新的痛苦来源(x)丧失之际疯狂买买买,谷子本子漫画BD,除此之外也一直想挤出时间为它写点什么。

金神是个关于刺青人皮争夺战的故事,但这个本身的文本是更大更繁复文本的交织,怎么都无法忽视为背景,很难完全当娱乐来看。就个人而言最戳莫过于参与刺青人皮争夺战的每一方所背负的历史的痛感,不论是代表阿伊奴原始生存方式的阿西莉帕,还是基罗兰可的民族革命,还是土方的复国夙愿,鹤见中尉的军事帝国蓝图……每个都是随着金块的浮现而庞大化的一场梦。历史巨轮中个人的命运像河川里的金砂一般,被洪水裹挟而去,被现代性与国家机器碾碎,埋入滋养不出任何生命的枯土。

尾形百之助的梦是什么?漫画进度到现在,所有人之中动机最模糊的就是尾形。他不可能对基罗兰可的民族独立革命有兴趣,也显然对土方的虾夷共和国没有兴趣,他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认同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月岛说过一句“本部的走狗”让我一直以为尾形的目的是找到黄金,或者阻碍鹤见,或者在陆军本部平步青云之类的,但好像怎么看都不是他志向所在。


“你们这些叛乱分子”“你丫是本部的走狗…阿不猫!”这什么猫狗大战

动机是推动人进行某项持续性行为的心理根源,是欲望和诉求的转化。当然,尾形的动机这一谜底最终还将由野田老师来揭示,为此野田老师已经做了无数铺垫,这篇便是旨在对这些铺垫进行整理。

尾形是文本,但优秀的文本能变成有血有肉的人,能让读者看清这个人物的思维和行为模式,他的现在,他的过去,他的主观世界,他的客观存在。这时候文本分析就能以心理动力学分析进行。这确实是个“没多大必要”的分析,只是自己沉迷这个角色文本之际有太多的疑惑想要厘清,希望这篇也能将该人物内在世界的形成和构造梳理成序。

(我真的不能更佩服野田老师,寥寥几话,特别是164-165,将尾形这个人物潭水下的深渊般的精神状态展示得淋漓尽致,我说多少都仿佛说不尽。给老师献上一生的膝盖)


(一)缺失与祝福

尾形百之助是个复杂的文本。他的情绪表现少,说出来的话真假参半,心理活动尤其少(这似乎是野田老师强化该人物神秘感和不确定性的手法)。和其他人物一样,野田老师也额外给了读者深入尾形内心的线索。第一个最完整的暴露就是103𩽾𩾌锅回借尾形和花泽中将的对话阐述他的身世。但再早一些,这之前的茨户保镖篇中,尾形的动机就得以窥见。尾形枪杀了日泥家的亲分,对那个怂儿子说“弑亲可是自立门户必经的仪式”。而103回𩽾𩾌锅,则是对尾形这句话的拓展。在濒死的父亲面前娓娓道来的自述中,尾形百之助主观世界的两大关键词终于浮现:缺失,祝福


缺失和祝福两个关键词是尾形百之助思维和行动的原初动机。先从缺失说起吧。从尾形淡然将自己形容为“有所缺失的人”,到父亲恶毒地诅咒他的存在,字里行间并未挑明所缺为何物。读者都能看得很清楚:他缺少情感、缺少道德准则、缺少了温度,缺少了人心,而这一切缺失的根源--他真正的缺失则埋在他人格形成的童年里:母亲日复一日地做𩽾𩾌锅,希望抛弃自己的男人回来。童年的百之助不断地去猎鸟,带回家,试图让母亲给自己做𩽾𩾌鱼锅以外的菜。


“没有爱情的父母之间诞下的孩子,只会成长为有所缺失的人。”

野田老师以尾形的一句台词,道尽了一个并不少见的家庭悲剧--亲密关系的缺失促使人格障碍的形成。尾形和花泽父子两人都提到母亲的“脑子坏了”,实际是神经症,以魔术思维(magical thinking)和仪式--神经症型防御机制--来处理并转移被抛弃的冲突和痛苦。幼儿多么擅于学习,这种扭曲的防御机制渗透了百之助的内心世界,并构成了作为见证者和直接承受者的百之助的人格基础。他将母亲的缺失内化为自己的缺失(从他对祝福的解读,之后会详谈);母亲希望自己对爱的信仰能让父亲回心转意(魔术思维)--百之助坚信自己磨练枪法打鸟就能重获母亲关注;母亲否定被抛弃的现实--百之助以弑母彻底否定自己对母亲的需求,并极端美化自身的动机,将弑母视为自己对母亲虔诚的完成。但是虔诚落空了,花泽中将并没有出现,落空的虔诚虚化为怀疑一切的偏执。


“所谓爱就和神明一样,都是虚无缥缈的存在”

童年的这一切构成了尾形之后行为和思维模式的基础。在小百之助的认知里,猎鸟的枪是实现欲望与诉求的最基本手段。这个认知在往后从军生涯中不断被巩固,枪不仅是他进行攻击和防御的武器,而且已然成了尾形百之助人格的外壳。尾形对自己的枪法高度信任,高度依赖;枪赋予他全能感和权力感,补偿他求而不得亲密关系,平衡他的不信与焦虑。尾形的自尊感——甚至整个自我——都和枪紧密联结在一起,这种联结超越了技艺,而是虚体自我的投射。枪法被否定,和否定他整个人的存在无异。野田老师画过几个有趣的小细节,其中一个是阿西莉帕说枪很难打到鹧鸪还会吓走它们,听了这话的尾形第二天起了个老早去打了几只鹧鸪回来。另一个就是桦太逃亡的路上打海豹,海豹头部油脂多而没一枪毙命,让尾形耿耿于怀。他的怀疑不在自己的技术,而是这种“中了枪却不死”的危险的存在。这是他尾形无法处理的问题,脱离他的掌控、不服从于他的主观法则,是会动摇他的主体感的危险存在。



说这句话的尾形想到的大概是杉元吧。他的巨大威胁。

尾形对枪的强烈依赖甚至把枪作为自我的延伸,是童年时期两大心理防御机制相辅相成的烙印。当磨练枪法打下野鸟也无法实现他的诉求时,百之助转而选择用抹杀-否定进行风险控制。在父亲缺席、母亲忽视中成长的百之助无法认知自己的情绪,更加无法处理情绪。因被忽视而焦虑时,本身就在猎鸟中展示了先天攻击性的百之助来说,最简单干脆的办法便是抹杀掉焦虑根源——母亲。往后他一遍又一遍用同样的逻辑去解决自己身边的一切大大小小的危机。尾形是彻头彻尾的自我主义者,但在这之上,似乎是对自身不安全感和缺失焦虑的过度补偿,尾形对自己的计划、欲念和信念近乎偏执,同时对风险和危机管理高度敏感。他不认同任何团体或者个人。在他眼中所有他者都同时具备有用性和危险性,所有的他者和他自身都没有固定联结,血亲、战友、同伴、敌人,立场可以随着他的需求而一瞬切换。他加入土方,再加入杉元,再到和基洛朗可通气,掌握了每一方的情报和他们追逐金块的动机。但他绝不暴露自己;最终这个连鹤见中尉都无法解读的人,任谁都没能参透他的目的。

是天生缺乏同理心和罪恶感,还是被层层自我保护机制麻木化?比起塑造一个彻头彻尾的标准Psychopath,野田老师更倾向给这些偏离常轨的家伙加些柔情,一些凡人才有的挣扎和矛盾,去追溯他们人生中的那些异常点,去探求那些获得救赎的可能。在父子对手戏里,尾形也对将死的父亲说起射杀胞弟的动机,并不是嫉妒,也并不全是为了折磨抛弃自己的父亲,而是想要确认,“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也本该有一条祝福之道。”


“祝福之道”是什么?在尾形的理解中,自己是没有爱情的父母诞下的怪物,有所缺失之人。而勇作让他看见了“那就是在祝福中成长的孩子”。那么“祝福之道”当指父母庇护下的成长之道。然而尾形这番自我叙述却隐含着极大的矛盾,他一面追逐着“祝福”,一面将能赋予自己“祝福”的主体--母亲、胞弟和父亲--一一手刃。或许可以说,祝福对尾形来说由始至终只是一个假设,一个幻影;深知不可能得到祝福的他,就通过彻底否定祝福主体来维护自己的自我认知。是这样吗?日区iggysan太太的论文分析说尾形最后向花泽中将提出质问时内心已有答案,而花泽中将的回答--“你是有缺陷之人,无足轻重的小卒,我诅咒你”--则和他“得不到祝福”的自我认知不谋而合。花泽中将的回答当然在尾形的意料之中,但这个问答真的只是尾形的自我肯定和强化吗?前文已经谈到尾形用层层心理防御机制来保护自己——但要注意,他实际上保护的并不是一个有内在意义的本体自我。有意义的本体自我是充实而稳定的,不需要这种过度保护机制。过度保护意味着补偿和存在焦虑。尾形所保护的是那个从未长大的、得不到母亲关爱的小百之助。

这场父子问答对尾形的意义到底何在?“得不到祝福”是尾形自己认可的既成事实吗?要回答这些问题就必须重新审视“祝福”在尾形词典中的意义。在他对弑母动机的自我美化里,他表达了对“爱”超乎年龄的透彻而扭曲的理解:如果父亲对母亲还有一点爱情的话,父亲就会来参加葬礼,她就能在最后见到她深爱的人。小百之助似乎是试图以一人之力完成一场拉康式的俄狄浦斯戏剧:对母亲产生欲望,由于“父亲”的存在而得不到满足,因而对父亲心生憎恨嫉妒;最终“父亲”以一个象征域中的词汇——“爱”——交换了他对母亲的欲望,于是他也坦然“成全”了父母。若能完成这一阶段,孩子将把父亲的乱伦禁令内化为超我的基础,同时也通过认同“父亲”获得了自身的主体确定性。(当然,不管父亲(他者)还是母亲(客体),都只是百之助(本体)的投射。)但在百之助的童年里这个过程夭折了,他所投射的“他者父亲”始终是个虚像,就像把石头扔进深潭里一样,花泽中将没有如他设想出现与他完成客体欲望和意义的交换。客体欲望(爱)徒有形式没有语境,像个空壳,发散着出无尽的疑问:“母亲得不到爱?”“自己呢?”“得不到爱的自己是什么?”没有完成交换的主体自我也成了没有内容的空壳,百之助的主体自我也找不到和世界建立联系的方式,以层层防御机制像茧一样将自己包裹在时间停滞的虚空里。

认同“他者父亲”还有个重要作用就是内化社会伦理准则,也就是形成一个能制约本我的“超我”,因此尾形身上也始终未形成能制衡他的攻击冲动和欲望的完整的“超我”,也就有了我们最熟悉的道德观极度匮乏的尾形。

尾形从军也许是无意识追逐着这个缺失的他者父亲,他需要这个他者来完成自我。但他一开始并不清楚该怎么做。直到在军中与同父异母的弟弟勇作相会,似乎令他寻得了一丝线索:尾形感叹道原来这就是在“祝福”中长成的孩子,而且他“接受了/明白了”(納得しました)。


“啊啊,这就是在双亲祝福中诞生的孩子啊……我心里总算接受了。”

他接受了什么?接受了自己的缺失和勇作的完整这个现实吗?尾形对勇作的态度非常耐人寻味而模糊。按他自己的说法他并不嫉妒勇作,但野田老师告诉我们事实并非如此。尾形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的嫉妒,因为这意味着承认勇作优越于他的事实。他投向勇作的眼神充满了敌意。疏离勇作,否认自己的嫉妒情绪并习惯性地压抑嫉妒,同时却总是挑拣与自己特质相反的褒义词:高洁的人、爽朗的笑容,仿佛被勇作吸引着。这不难理解。勇作是尾形的反面,就像磁铁相反的两极靠近时会相吸。尾形从勇作身上看到了自己缺失,但同时也看到了本体自我的意义。相当于是,勇作成了他自我理想的一个投射。尾形悬空的客体欲望有了暂时的出路,他在潜意识中渴望着与这个自我理想真正地融为一体,尽管他的意识表现出对勇作的态度以疏离和敌视为主。融合的欲望可以升华为美好的东西,人与人的相爱便是融合欲望的升华。但在尾形身上这不可能实现;尾形缺乏认同他者的能力,他是本我不受超我制约的猛兽,他只想侵占、吸收、吞并、控制这个完美的自我理想的镜像,以获得完整而有意义的本体自我。

由此,尾形朝勇作后脑勺打出那一枪的动机比他自己所讲的要复杂,也比他自己所以为的对他影响更深远,不然野田老师也不会再特地用164和165话复述一遍,并将过去的幻影与现实重叠。


“只是想要确认,当父亲收到勇作的死讯后,会不会突然对一直无视的情人的孩子心生怜爱……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本该有一条祝福之道。”

尾形在对父亲的讲述中将那一枪描述为他对父亲的试探。但之后野田老师让我们看到,真正促成弑弟的是164-165话尾形和勇作的两场互动。164-165话的回忆杀里勇作“背叛”了他两次,摧毁了他两次,最终让尾形起了杀心——这是尾形的惯性的、自我危机面前的风险控制。第一次他邀勇作“一起干些坏事”,但勇作拒绝了他,选择了“他者父亲”,即超我所内化的道德准则。这个在尾形童年中始终缺席的“他者父亲”突然以这种方式现身,再加上鹤见中尉落井下石的血统论,让尾形强烈感受到自我被全盘否定的危机。尾形对血统的否定,对鹤见中将的反驳,是他激烈的心理防御。这时候尾形已经相当焦躁。


我们不知道这时候尾形和鹤见中尉之间的契约是什么。野田老师只揭露了事实的一小部分,看似是鹤见中尉在利用尾形铲除花泽家父子、让自己的谋反顺利进行。但尾形何尝不是通过服从鹤见中尉--这个代替的“他者父亲”--来反抗他真正的“他者父亲”,达成与勇作的一体化。在鹤见中尉的推动下尾形对勇作的攻击欲和占有欲越发膨胀,他心底相信他和勇作是一心同体、甚至勇作就是他本该有的模样,因此应该成为他的一部分。尾形渴望将勇作作为新的意义感填进自我的空壳中。当年未完成的俄狄浦斯剧场似乎再度拉开了帷幕:尾形看到勇作是“父亲”和“母亲”最美好的结合的结果,于是坚信通过和勇作融为一体,他的主体就能获得意义。他与鹤见相互利用试图分离勇作和父亲完成这个一体化的过程。

第一次的尝试中勇作以父亲的禁令拒绝了他。尾形百之助不愿马上放弃,他又一次尝试:“想看勇作杀人。”这不是鹤见中尉的主意,是尾形自身的强烈意志。这不光是想拉勇作下水。前文谈到过,“杀人”是尾形解决问题的基本手段,和枪一样是他自我外壳的一部分。在尾形看来,只有通过让勇作重复他的“习惯”,他才能感受到勇作对他的认同,以此达成与勇作的同化。勇作再怎么热情亲昵地去接触他,都只会让尾形感到无所适从。尾形只能认同自己身上有的部分,例如iggysan的论文曾讨论过尾形对杉元暴力的一面的认同,便是出于这个原理只有对于勇作,尾形如此渴望得到这个人的彻底的认同,并渴望勇作毫无质疑地接受他的控制,这并非出于权力欲而是只有如此尾形百之助才能得到自我完整的意义,才能将弟弟得到“祝福”内化为自己的一部分。在尾形的概念里,“是弟弟得到的祝福让他拥有这份高洁”,是这祝福让弟弟这个理想自我具有如此完整的意义,让弟弟与身边的一切建立深刻的联系。尾形百之助所谓的祝福是某种给本体赋予意义、联系本体与世界的物质


尾形的おねだり(强求)是迫切与自我理想同一化的欲望

但是弟弟再次“背叛”了他,这次直接引用了父亲的嘱咐:“唯有你不能杀人。”这句话彻底撕裂了“我”和“你”,尾形百之助和花泽勇作,让尾形意识到一体化的欲望已经彻底破产。并且又是那个“他者父亲”从中阻挠。这个概念再度出现,让尾形认识到勇作的意义也是由父亲所赋予。父亲是得到祝福-意义的唯一最终途径。尾形要获得自己真实的意义,必须先去否定父亲,取代他。



已经意识到这一点的尾形却诘问勇作:“大家应该和我都是一样的。”这是他最后的确认。尾形想要的答案只有一个,我和你是一样的,我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我没有缺少什么,我能得到祝福,没有任何区别。然而勇作非但没有肯定他,反而彻底否认了他的存在,小暖男弟弟温情地把他拥进怀里说“这世界上不该存在杀人之后无法体会到任何罪恶感的人”的时候大概意识不到,自己的话语,是对兄长存在意义的全盘否定。在尾形听来,这句话的意思与“有所缺失的你,尾形百之助,不该存在于这世间”无异。这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直燃烧的引信的最后一段,引爆了尾形最深层对于存在焦虑。童年补偿的链条拴着他。为了保护那个弱小的不被父母承认的自己,那么他否认了勇作的存在,用他最习惯的自我防御的武器。



再回到花泽中将面前的尾形,其实已经得到了关于祝福的答案。勇作让他意识到父亲的束缚是获得自我意义必须经过的过程;勇作死后他仍然得不到“祝福”,但这反而让他确信了:自己需要的并非父亲的祝福,以及他必须否定并取代父亲来走上新的寻找祝福之道。花泽中将诅咒毫无意义,此处本来就没有他想要的东西,早已断念无需留恋,只是出发之前必须完成解放自己的仪式,必须杀死他者父亲完成对他的取代。尾形不仅从抹杀了身为生物学意义的父亲花泽中将,同时将“父亲”这个象征的存在彻底摧毁。通过完成母亲-胞弟-父亲的献祭,他往后将踏上寻找只属于自己而非父母赋予的“祝福”的征途。“祝福”亦即是他本体存在的意义,是联系本体与世界之物;尾形百之助渴望找寻的,是其本体之意义,及其与外在世界建立起真正联结的方式。


(二)“他者父亲”的幽灵

北方大地争夺黄金的征途,是尾形百之助的追寻“祝福”之旅。他在每个争夺黄金的团体间游走,把他们背叛了个遍,看似孤高强大野心勃勃。但他加入团体不光是想要情报,同时也需要权威和方向;而他的背叛是因为他不能信任和认同任何人。尾形不会认同家国大义、也并非单纯欲求财富、也没有杉元为了战友和喜欢的姑娘赴汤蹈火那种纯粹利他的动机。对他来说独占黄金像是一个仪式,能将他引向“祝福”,引向有意义的存在。这点其实有点像阿西莉帕执着于父亲的真相,在旅程中确立自身存在的意义。对尾形来说阿西莉帕原来只是个钥匙,一颗必须入手的棋子,一个要拉拢的对象,但长期相处中观察到阿西莉帕的信念,让尾形这个最顽固的人物也出现了蜕变的可能。

这个信息出现在164-165以及紧接其后的山猫回,是尾形过去与未来内在时空的交错,是这个角色从此往后承上启下的节点。这也是尾形的人物信息量尤其庞大的几回,再加上167杉元和鲤登他们讨论山猫八卦、尾形和山猫对视等等。野田老师要搞什么具体的大事情我就猜不到了。我只能稍微分析一下勇作幽灵的本体是什么,在这时候出现的意义,跟阿西莉帕又有什么关系。


164-165特像恐怖片,有恐怖片最喜欢用的过去和现实之间的回闪,又有个被爆了头的幽灵什么的。一开始我们看到勇作似乎是突然出现的,前一个分镜阿西莉帕摸了摸尾形的头发现他发烧了,下一个分镜勇作站在白石和基洛朗可之间,似乎阿西莉帕变成了勇作。

之后巫医来给尾形看病说他被什么东西缠上了,但本着科学精神——其实在黄金神威的世界观里幽灵都是不存在的。缠上了尾形的是在他精神力衰弱的时候从他潜意识中跑出来的幽灵。

妈呀他实在是太好看了

勇作在尾形精神虚弱时跑出来,除了解说之外还能看作是尾形心理机制的一个呈现。103回野田老师让尾形完成了否定并替代“父亲”完成了一次自我权威化,但现在他借勇作幽灵告诉读者,尾形并没能完全取代父亲成为一个强大的本我怪物。尾形因发烧而精神虚弱实际上暴露了他本质的内在虚弱。

对这个幽灵最浅显的解读是这是尾形的罪恶感的显现。但我们要怀疑:尾形真的有罪恶感吗?为什么幽灵是勇作而不是倒在他枪口下的任何其他人?尾形觉得自己没有罪恶感,但这个幽灵的机制其实是有些接近罪恶感的。尾形为什么说杀人没有罪恶感,因为他不会自发站在被害者(他者)角度看问题,他认为他杀的对象都是自己的敌人,他会下意识地进行合理化,他杀过去的战友、路人、以及试图杀谷垣和杉元,在他尾形看来都是因为立场发生改变、那些人成了挡在他追寻黄金路上的敌人而“不得不死”。但勇作的死不一样。勇作的死让他感到焦虑。他没能像杀其他任何人的时候一样美化动机,他潜意识对勇作这部分进行的处理是暂时的隔离,因为它太难处理、无法合理化。

前文讨论过,尾形杀掉勇作是存在焦虑被触发后的应激反应。勇作两次“背叛”能让尾形在短时间内将勇作认知为敌人,他抹杀勇作暂时缓解焦虑,但这个处理实际上让他产生了更深层的焦虑。勇作之于尾形,并非在血缘而在心理深层有着非常深刻的联系。在尾形精神世界里象征权威的他者父亲经由杀死花泽中将而彻底崩溃之后,尾形本该得到解放,但实际上并没有。他寻求解放的动机是为了得到祝福,而他需要的祝福实际上还是需要由另一个“他者父亲”来赋予。尾形为自己存在意义而选择的词语是“祝福”而非“幸福”,在他的认知中这个意义只能由他者赋予而无法内发。这是尾形百之助根本的匮乏和虚弱:他的自我的实体是那个弱小的百之助,他偏执地抵御外界保护自己,可他始终无法真正地“祝福”自己,无法给自己建立意义。因此尾形追寻的祝福之道其实也在潜意识中追求这个“他者父亲”,一个能切切实实赋予他意义的权威。

但没有找到的时候尾形该怎么办?支撑尾形这个匮乏主体的是什么?是勇作。164回这个镜头里勇作站在拉车的驯鹿后边仿佛在为尾形引路,仿佛勇作始终作为他的理想自我在引导并守护着他。这是164回的一个画面。接下来165回的标题是《旗手》,勇作曾经一直是军中的象征和信仰;但他不光是军中的象征和信仰,他也是尾形的信仰。一直都是。


勇作陪伴着尾形走上寻找祝福的这条道路。尾形在杀死让他失望的真正的勇作的时候将勇作分成两部分内化了,一个是记忆中真实的勇作,一直被他压抑在潜意识的深海里;另一个是作为理想自我的勇作,作为超我支撑着尾形这个匮乏主体。为什么是勇作?前文已经讨论了尾形不能对任何人产生认同却又需要他人的“祝福”这个矛盾,在这个矛盾之下尾形追寻的祝福实际上是不可能得到的。但尾形是有过最接近“祝福”的时候的,就是他和勇作在一起的时候。勇作是他的理想自我的同时也是个近乎“他者父亲”的存在,将他虚无的客体欲望替换成了“祝福”这个有意义的象征域的实物。如果他能认同勇作,其实或许他就能通过勇作和外界世界联系起来,获得真正有意义的本体。可尾形亲手把这个能赋予他祝福的他者毁掉了。尾形在内化勇作之死的时候实际上是认知到了这一点的,但他一直把这个认知连同勇作的死一起封印在潜意识里。不这么做他的自我就会崩溃,他就会无法继续追寻黄金和“祝福”。精神虚弱的时候潜意识中的勇作回来了,并将他拉进了这个深刻的存在焦虑之中:因为真实的勇作已经死去,没有人能赋予尾形“祝福”。(这段的修正多亏和朋友的讨论。谢谢@一鍋渴望评论的老鴉湯敏锐的批判。)

勇作幽灵其实也告诉读者尾形认知到自己不可能得到“祝福”,他错过了曾有过的唯一的那个机会。所以我会说这种内疚机制很像罪恶感,但本质不一样。尾形没有对他抹杀的勇作产生内疚,也不是因为超我产生内疚,他也绝对不是在反省自己的行为。他只是被潜意识的“得不到救赎”和意识中的“要追求祝福”撕扯。那他是不是就不可能得到“祝福”了?野田老师啥都没说,只给了一个很巧妙的镜头,在165回勇作回头那个尾形最无法直面的时刻,勇作和阿西莉帕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这个闪回画面很恐怖。读者猜想阿西莉帕会不会像勇作一样——野田老师说了算。但画面传达的最基本的一个信息是,在尾形的眼中阿西莉帕越来越接近勇作。



这里说阿西莉帕像勇作不光是人格特质(都是纯粹而信念坚固的人、有强大的内聚型自我),更是之于尾形的作用。后者几乎都是发生在潜意识之中,连尾形自己也意识不到。他能意识到的就是阿西莉帕对他来说是必须确保的对象、解开黄金谜底的关键,没了。但实际上阿西莉帕是勇作之后第一次他再次找到的自我理想的投射,并且是在他了解到阿西莉帕追逐父亲的信念之后这个投射才得以完成的。他也能明白阿西莉帕是祝福之子,同时也是能给予他人祝福的人。和勇作那时候一样,尾形也想同阿西莉帕完成同化,但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愿望。阿西莉帕跟花泽中将没关系,尾形对她没有排斥感,似乎有更开放的可能,是不是不用担心他重复勇作那时候的处理方法了?但他和阿西莉帕之间其实还是存在一个危险的三角:杉元。当然这个三角中的杉元跟花泽家三角中的父亲还是非常不一样……但不管尾形和阿西莉帕的关系还是这个大三角在现有剧情中都没完全展开,只能写到这里了。


算是结语

父母情感忽视是扭曲之源——一个老生常谈的概念。而野田老师的叙述始终站在一个儿童本位的角度。“孩子无法选择父母”,野田老师说了两次,第一次借尾形之口,第二次借鹤见中尉之口,说完这句话的鹤见中尉将盗贼夫妻的婴孩送到了他认为最适合成长的地方:阿伊奴族村落。在我想象里野田老师是个温柔的家庭型的人,他作品持续表现对儿童成长的关注,从尾形和江渡贝这种极端反面,到阿西莉帕越来越多的可爱的颜艺,不是一直关注着孩子的人是无法塑造好这些角色的。


鹤见中尉把蝮蛇的孩子送到阿伊奴民家,奶奶唱起子守歌。送走孩子时鹤见中尉说“孩子是无法选择父母的。”子守歌的歌声中杉元一行人在安睡。单独给了尾形两个镜头。

尾形是没得洗的,喜欢上这样的角色就得要做好他不得好死的心理准备,他再怎么是个家庭悲剧扭曲的产物,也要为他自己的所为付出代价。至少希望野田老师能稍微给他分一些温柔,让尾形能够在临死之际稍微触碰到他一直追逐的事物--不是金块也不是荣誉也不是大义--是小百之助最渴望得到的“祝福”。

希望也不是没来由的,在山猫回中,尾形和大山猫交换了眼神后坦荡地跟阿西莉帕下了山,分道扬镳的脚印似乎在昭示着山猫不再是原来的山猫了,成了185话装乖要罐头的家猫。更早之前,在“最后的晚餐”里,尾形坐的位置是马太……(也许这儿是我想多了,毕竟形式上“犹大”只能是背叛了阿恰的基洛朗可)。


山猫


尾形坐着马太(Matthew)的位置。马太是个干了不少坏事的税务官,被耶稣召唤后成为了十二使徒之一,编写了《马太福音》向后世颂扬主的荣光。马太的生平证明了“没有人会因罪恶太大而不能得到主的拯救”。我多希望这是野田老师在剧透他最后会让尾形得到拯救。

帕妹啊,请如卡拉瓦乔画中的耶稣一般伸手召唤尾形吧(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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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阅读:

[1]iggysan,「問い」としての銃弾―尾形百之助についての覚え書き

 https://iggysan.hatenablog.com/entry/2018/11/04/212246

[2]常见的22种自我防御机制, https://site.douban.com/226886/widget/notes/15721025/note/325473386/

[3]张一真,《不可能的存在之真: 拉岡哲學映射》

[4]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

[5]屋顶上的文化研究所,《父之名的历险,透过拉康派、巴特勒斜目而视《EVA》、新海诚》https://zhuanlan.zhihu.com/p/49046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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